王晓风

晚清时期，皂河出了位有名的举人卢瀚荫，他天资聪慧，四岁启蒙，十六岁就考中秀才。他的父亲名叫卢盛葵，是个乡塾教师，由于收入微薄，又兼行医，母亲在街上做炸油条小生意，生活很是贫困，卢瀚荫小的时候也时常帮助他母亲去卖油条，以维持学业。因此，在他高中举人后，积累俸银建了座高楼，取名大夫第，皂河的两位秀才还不忘讽刺他这一段经历，夜半时分，将一幅写有“烟熏火燎门第，翻身打滚之家”的对联贴在他的门两侧。

皂河每一年的正月初九龙王庙庙会非常热闹，是一个名噪几省的大庙会，相传这一天不仅附近山东河南安徽的行商坐贾、漕帮船户、汛兵营官，就连天上的神仙也都会降临皂河，有缘者就会遇上。据说卢瀚荫小的时候就遇上过一次。那时卢瀚荫才七八岁，庙会前天晚上，卢瀚荫母亲就忙着炸油条，除去摊子上卖，还叫卢瀚荫挎个篮子到庙会上卖。卢瀚荫早早的就来到了龙王庙的广场上，只见到处人山人海，广场戏楼上戏班子已摆开了阵势，人们都挤在台前看戏。他吆喝了几句，不多时，一篮子油条就已经卖了大半。忽觉颇有尿意，就转弯来到戏楼的背面撒尿。撒完尿，转脸回来，只见戏楼的东墙跟的石台上躺着一个老头，穿得破破烂烂，一只胳膊枕着头，头却扭着向外，嘴对着一把酒壶，正在打着呼噜，睡的香甜。卢瀚荫感觉奇怪，这当寒天的，这个老头怎不怕冷，还摆出这样的怪姿势来，也是他福至心灵，忽然想起那个传说来，忙将油条篮子放在老头的旁边，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，边磕头边叫到：学生给吕祖磕头了！学生给吕祖磕头了！那老头睁开双眼，坐了起来，伸个懒腰，打个哈欠，转脸看到油条篮子，说道：还真的饿了，也不问小卢瀚荫，一把抓根油条就往嘴里塞，一连吃了几根，嘴里说道：炸的好，这油条不孬！吃完后，看看卢瀚荫，笑道：小孩子，什么吕祖不吕祖的，瞎叫唤。卢瀚荫道：祖师躺在这儿，嘴对着酒壶嘴子，这分明是两个口子连在一起，不就是个“吕”字吗？老头笑道：小机灵鬼，被你看破了，也算有缘，赏你个臭举人当当吧! 卢瀚荫问道：怎地是个臭举人，不是个香举人？老头大笑：谁叫你在这里撒尿的，怎地不是个臭举人？卢瀚荫刚要问问怎么个臭法，那老头拿起酒壶，一转身走进人群，不见了踪影。

卢瀚荫十六岁考中秀才后，由于家境贫寒，竟然无力支付进省城乡试的路费，直到他25岁那一年，邻县的一位富豪子弟跑来给他出了个馊点子，答应给卢瀚荫三百两纹银路费，但必须让他考场上做两篇文章，第一篇想办法转交到这位富豪子弟的手里，第二篇再写自己文章。卢瀚荫无奈，只好同意，结果，买他第一篇文章的人，被这一届乡试录为第一名举人，他自己只得了第23名举人。卢瀚荫接到高中捷报，心中叹息：原来这就是臭举人的“臭”子，可是，他还没全猜对，这个臭字，还因为等他后来准备好去参加进士科考的时候，大清朝取消了千百年来的科考制度，他没机会了。

俗话说“穷秀才，富举人”，卢举人中举后，据说有六千亩的骆马湖湖田作为俸禄，并被委任为山西大同的知县，他痛感清政府的腐败，无能丧权辱国，决心以教育救国，因而放弃了上任机会，回到皂河，兴办实业，兴办教育，利用皂河大运河水旱码头，他注册了“卢庆升布庄”、“陆陈载运行”，将皂河农村贫民组成运输队、船队、装卸队，让老百姓增加收入，改善生活。他同时又在皂河设帐授徒，同时向有司申请，创办皂河崇本学堂（公立），亲自任教，不收学费，不领薪水，由于卢举人才名远播，蜚声乡里。吸引了大批读书人前来投师，他的学生遍及宿、邳、睢三县，皆为一方秀彦，单是考中秀才的就有四十余人。在教育民众，启蒙乡里的同时，卢举人也时刻注意不断接受新鲜事物，清末，随着新思潮的席卷而来，卢举人感到有必要去接触外面的世界，于是他毅然决定，放下举人身份，到上海政法学堂继续深造，在那里，他秘密参加了同盟会，并受孙中山的派遣，任宿迁、邳州、睢宁、沭阳、铜山五县的同盟会组织部长（委任状现在其苏州后人手里）

辛亥革命之际，卢瀚荫在苏北与南方革命党遥相呼应，宿迁全县境内，他在皂河首先树立白旗，并带头剪去象征着清朝统治的长辫，清军到宿迁镇压，到处捉拿卢瀚荫，由于他的名声太大，影响举足轻重，清军一些长官在捉拿到他以后，害怕激起地方民变，一时竟然不知拿他这怎么样，只好将他关在县大牢，到当年夏天，清军一个官员说：我去训斥卢瀚荫几句，让他认个错，放了吧！这个官员来到牢房，看见卢举人，不由哈哈大笑，因为抓卢的时候是冬天，加上牢房里阴暗潮湿，卢瀚荫身上竟然穿着一件棉袍，气温热度上升，没奈何，卢瀚荫只好托狱卒买了把扇子，在手里摇着，这位官员是个南方人，也是三甲出身，平时咬文嚼字得厉害，一见此景，脱口而出一个上联：穿冬衣拿夏扇，颠倒春秋。卢瀚荫一听，噢，你乃是个南方人，如此识文断字，竟然不明事理，至今还效忠北京的满清政权，于是，当即应答一幅下联：说南话吃北饭，什么东西！这位官员一听，顿时羞愧满面，准备了一肚子训斥卢瀚荫的纲常伦理，一句也说不出来！随着形势变化，清政府土崩瓦解，最后，只好将卢瀚荫开释回家。获释后，卢瀚荫离开家乡，追随孙中山，从事讨袁护国战争中去。

北伐战争结束后，卢瀚荫回到家中，被选为江苏省参议员；同时任县视学兼劝学所总董；后又任宿迁县教育会会长；创办宿迁小学师资讲习所；又办简易师范；法政讲习所；编辑《教育会刊》；在徐州创办省立第三女子师范，为发展地方教育事业，做出巨大贡献。

卢瀚荫不仅是地方现代教育的奠基人，而且热心参与地方政务，1921年以后，他兼任了皂河乡董、宿北十七乡联合会长，扶弱济困，铲除豪强，皂河自古以来就是强盗和兵匪出没的地方，骆马湖的强盗更是臭名昭著，卢先生一方面训练团练，一方面结交武师、刀会，另一方面又采取招安怀柔之政，将北伐以后的皂河治理得路不拾遗，歌舞升平。在灾荒之年，他带头捐献粮食，放赈施粥，救济灾民，苏北一带，人人称颂为“卢青天”。

就是这样的一位刚正不阿，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，在他的一生中也几次入狱，张勋复辟时，海州镇守使白宝山奉命占领皂河，对卢瀚荫进行非法逮捕，将其绑在镇南龙王庙门口的旗杆上，准备杀头，顿时，四乡八集的群众蜂拥而至，纷纷为之说清，卢瀚荫却面无惧色，高声长啸，喝到：上马杀贼，下马做露布，左手持螯，右手把酒，我怕甚么！张勋的辫兵见群情激奋，加上宿迁地方官员的求情，只好将其释放，但卢家已被抢劫一空。

北洋军阀时期，先生任皂河乡董，因皂河报恩寺和尚窝匪，他带人查剿，人赃俱获，卢瀚荫大怒，决定处罚报恩寺，让其罚款助学，卢的仇家省议员高铁山，皂河乡绅武志超怂恿报恩寺主持法恒和尚行贿，买通直系军阀驻宿的刘团长，反诬卢瀚荫：“栽赃陷害，贪污受贿”，刘团长用调虎离山之计，谎称开会，将卢先生骗到宿迁县城，进行逮捕。一时间，舆论大哗，十七乡联合会、县农会、县教育会纷纷给省政府拍电报，告发刘团长诬陷地方名流，行将激起民变。乡民大量涌进城里，要求刘团长放人，以窑湾举人臧雪楼为代表的地方知名人士也纷纷出面力保卢先生，安徽督军马连甲致电江苏省督军齐燮元，要求齐迅速处理此事，放了卢瀚荫。于是省政府随即专门委派大法官来宿开庭审理，瀚荫先生出庭后，在法庭上向到场大众公开揭露刘团长绑架他的内幕，大骂北洋政府铜臭熏天。骂道激动的时候，竟然将法庭的公案桌子踢翻在地。主审法官最后裁定，刘团长对卢瀚荫的指控纯属无中生有，但卢瀚荫踢翻公案，藐视法庭，进行警告一次，释放回家。

当瀚荫先生回家的那一天，十七乡联合会、县农会、县教育会和皂河的父老乡亲、黎民百姓，不约而同地排在皂河到支口二十华里的官道上，锣鼓喧天，鞭炮齐鸣，欢迎卢先生胜利回乡。这，一方面是由于卢瀚荫先生自身多年的积德积善，广播恩威，另一方面，这也是老百姓对他这种向黑恶势力勇敢斗争的无畏精神的致敬!

先生晚年，目睹日寇长驱直入，国土沦丧，所庆幸的是，他的学生如中共地下党宿迁县书记蔡贡廷，自己的独子卢家庆（徐州师范地下党组负责人）都纷纷奔向了抗日的前线，他的入室弟子董明理先生为国民党皂河区区长和镇长，时常侍奉左右，因而可以在晚年专心从事学术研究工作，他先后批注诸子百家《二十四史》，参与民国《宿迁县志》校注核对，直至1932年2月，因病去世，享年65岁。

注：

本文的大部分史实均来源于卢瀚荫先生的弟子董明理、卢瀚荫先生的长女卢家栗，次女卢家藻的回忆文章《清末举人卢瀚荫的一生》（载《宿迁文史资料》第一辑），民间传说部分系里人趣谈，涉及到具体人物，请勿对号入座。